芜湖

    “天亮了啊……”鲁迅望着窗外，手上握着的笔终于放了下来。

    他窝在自己的房间里，殊不知时间早已一点一点地流逝过去。

    “这个点儿，萧红应该要来了……”

    “先生！”果不其然，萧红也就是张乃莹从门里探出脑袋，脸上堆着笑。

    “你来啦，最近过得怎么样啊？”鲁迅望着她，疲惫地目光中终于添了几分色彩，轻轻的用手顺了顺长衫。

    “过得很好，先生。”萧红看出了鲁迅眼中的黯淡，她尝试地开口向鲁迅建议道，“先生，今儿的天儿不错，您要不要出去瞧瞧。”

    鲁迅似乎想到了什么，整个人都显得有些迷茫，他的双眼不自觉的飘向窗外，看向那片车水马龙，熙熙攘攘。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“好。”

    鲁迅撑着躺椅的握把，从躺椅上缓缓地站起身，萧红望着这个背影，窗外的阳光照进屋来，将鲁迅的影子投射到了地面上，他穿着棉大褂，可那身影却十分枯瘦，尽显沧桑。

    他老了。

    鲁迅走到衣架前，把挂在上面的大衣扯下来，披在身上，走到门前，一只脚刚跨出门槛，另一只脚就立马跟上了，膝盖旁的褂子也迎着风轻扬起来，他昂着头，仿佛不顾一切地向前走去。

    他老了，但他还是那个鲁迅，他不曾变过。

 ………

    门外，人来人往，北京的天儿还是这么不争气，黄沙漫天，风也刮的大。

    街巷里的小贩儿拼着命地使劲吼叫着，只为赢来一些目光，有卖糖葫芦的，糖人儿的，首饰的，街边还开着一些杂货铺，饭馆子，还有开当铺的。

    “先生！您看好热闹啊，那个糖人儿捏的真好，但是现在好像都没有兔儿郎卖了，我小时候玩过，可有意思了……”

    萧红见先生少见地没有理她，疑惑地转过头来，她看见鲁迅愣愣地望向街道那不起眼的两侧，随着他的目光，萧红找到了那片没被阳光照到的地方。

    那儿有许多人，甚至都不能说是人，他们枯黄干瘦，两眼无神地望着那片人群，有时想起来了，自己应该要干什么，就叫个几声，希望过路的人能给他们施舍给他们一些小钱。

    另一边，跪坐着一个妇人，同样瘦弱，雪白的眼球中满是血丝，被雨淋过的发丝粘在自己的面庞上，掺混着黑色的泥水，要多狼狈有多狼狈。

    那蓝布衫仔细看几眼似乎还能想象到它曾经的整洁，但现在，那高贵的布料上只是沾满了泥水和灰尘，还有不知用什么破布修补过的痕迹。

  

    她手中抱着一个几乎没有生命特征的孩子，发疯似的扒拉着许多从她身边经过的行人，恳求着他们救救自己的娃。

    而那些人，无一不是厌恶地望着这位可怜的母亲，有的甚至还一脚将她踹开，其中一人大声地向她吼道：“你就死心吧！谁会救你？你以为你是谁啊？！”

    那人的吼叫声不知为什么却，渐渐变得嘶哑，最后一瞬间崩溃似地哭起来，逃也似地走开了，只留下了在原地傻愣愣的妇人。

    她低下头，看着怀里的孩子，就这样静静地看着。

    最后，一滴接着一滴的泪水划破了她的脸颊。突然，她也大哭起来，巨大的声响引来了周边路人，泪水洗净了她满是泥泞的脸庞，这才看清了她的样貌，这哪是个妇人，这不过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。

     她就这样崩溃的哭着，她似乎本就应该这么哭。她一直哭到怀里的孩子没了声响……

    一旁，好几个失去手脚的皮肤黝黑的孩子，用断臂敲击着饭碗，眼神呆滞地望着人来人往。

    甚至，时不时还有几个人将这些孩子掠走，那些孩子也不会叫人，许是舌头没了。

    至于掠走是之后要怎样，或许……就是为了那几个人血馒头罢。

    鲁迅就这样望着这些悲剧的发生，他也只能望着。

    “先生……”萧红想开口，可她终究还是闭上了嘴。

    鲁迅终于呆不住了，他叫了一声萧红，又不顾一切地往前走去了。

    走着走着，他又突然停了下来，果断的抬起了头，把眼睛使劲眯起来，对着那使劲咆哮着的风沙，望向那片暗黄色的天空。

    他似乎想要看破那片混沌的风沙，重新见一见那片原本的天空。

    

    因为，他好像真的忘记了它原本的色彩。

    它是湛蓝色的吧。

………

    那风沙像极了那些人。